邢台新闻传媒中心记者李海毅 霍红军 文/图
百泉鸳水公园落成,其意义不只在为邢台增加一座新游园,更要放在宏大历史维度上审视。事实上,这座公园为邢台城南千百年汩汩流淌的百泉泉系做了地名、空间、认知等诸多无形价值的可视化标注。其意义,不亚于一千年前,北宋咸平年间,邢州刺史柳开在城北疏浚达活泉、野狐泉,为后世邢台塑造出“柳溪春涨”胜景。
历史上,邢台环城皆泉,特别是城南七里河两岸百泉流域,泉水众多,泉湖广袤,被誉为“水海”。得益于百泉水,当地农人曾世代耕种水稻,捕捞鱼虾,俨然一幅“鱼米之乡”景象。
老邢台人提起邢台异于周边地区的物产,自豪之情溢于言表。随着邢台百泉泉系稳定复涌,前后断流约四十年的邢台百泉正在恢复历史上曾有的面貌。今年10月,百泉鸳水公园落成,许多生活在百泉泉域的老人睹此情景,感慨万千,向本报记者讲述了百泉鸳水“鱼米之乡”的往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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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泉大米,百里稻香誉京华
明嘉靖年间,刑部郎中王世贞受命出京巡察狱事,来到北直隶顺德府。此时担任顺德知府的是当世文坛领袖李攀龙。在邢台期间,王世贞与李攀龙诗酒唱和。
时值深秋,王世贞因公务要从顺德府城前往南和县(今南和区)。他出城南下,来到今七里河岸,沿河东行,前往南和。一路上看到七里河两岸水稻喜获丰收,泉湖星罗棋布,有感而发,写下一首《南和道中》:
流水湾环去马迟,淡黄斜日印沙陂。枫人虽老稻孙少,不到江南应不知。这首诗反映了十六世纪中叶,邢台百泉流域种植水稻的农耕风貌。
家住狗头泉湖岸武家庄的宋升达老人年轻时,百泉流域还普遍种植水稻。一年两季,一季小麦,一季水稻。
“种水稻不同于种小麦。”宋升达说,“种水稻要先‘浸种’,等‘柳毛落地撒稻秧’,把稻种播撒到‘稻秧畦’里,再过一个多月坐在‘採秧凳’(一头尖一头平的木凳)上‘採秧’,採好的秧苗转移到稻田里‘插秧’。稻田对水的需求大,咱这儿有狗头泉,不缺水,等到深秋稻子就成熟了。”
三言两语,描绘出几十年前百泉农人种水稻的全过程。回忆往事,宋升达感慨地说:“我们当年既要‘夺麦’,也要‘争秋’。”这说的是夏天麦收时要抢时间把“稻秧”插到田里,到秋天稻香时,又要争分夺秒种上麦子,否则会影响一年收成。
收成,在百泉流域似乎从来不是问题。据记载,在20世纪80年代百泉流域水稻种植退出前,这一带受泉水浇灌的农田普遍是“吨粮田”。夏粮小麦一千斤,秋粮水稻一千斤,全年亩产超过1吨。
种水稻,稻田既要供水足,更要排水畅。自明清以来历代接续治理的百泉灌区,渠堰众多,百泉流域耕地用今天的标准也堪称是标准稻田。
“咱泉水养出来的大米就是好吃。”宋升达说,“我们这儿有句顺口溜,说‘大米干饭羊肉菜’,米饭就羊肉是最好吃的饭。”百泉大米在农人的记忆里有一股浓浓的“土香味”,今天人们更习惯说那是“稻香”。
村民相传,邢台“百泉大米”明清时期曾作为贡品呈送京师。清初文人李京在编修《顺德府志》时描绘出“顺德府十二景”,一景一诗,其中介绍“百泉鸳水”时,在诗序中这样写道:
古今吏邢者,开浚沟渠,筑之堤闸,以滋灌溉。邢、沙、南用水之利,大小二十村,田千亩。碱卤田为膏腴,中下田供上上赋。
百泉大米口感好,与百泉水滋养分不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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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鳞细馔,待客佳肴开酒樽
有米还有鱼。邢台人吃鱼记载历史悠久。
唐穆宗长庆元年(821年)春,国子司业窦牟到邢州传旨,得到镇守邢州的名将李愬盛情款待,写下《奉使至邢州赠李八使君》,其中有一句:瓮头开绿蚁,砧下落红鱼。
这句诗反映了中唐时期邢州人待客席上有本地新酒和鱼脍(生鱼片)。
中国古人喜食鱼,特别是生鱼片,但一定是在水质上乘的环境下生长的鱼才有可能被摆上餐桌。邢台百泉水质卓越,自古以来为各类淡水鱼生长提供了优渥的自然环境。
宋升达回忆,他曾在狗头泉泉湖里捕捞出鲤鱼、鲫鱼、鲶鱼、黄颡、草鱼、黑鱼、白鲦,还有黄鳝、泥鳅。还经常有鱼游进稻田,称作稻田鱼。
以鱼待客,是居住在泉水边的邢台人生活日常。清朝初年,河朔诗派代表人物申涵光在明清易代之际隐居邢台沙河广阳山,与邢台文人交往甚密。有一次他来邢台访友,受到友人热情款待,遂赋诗一首《过邢州,饮李都五嵝下水村》:
莫怪陶潜早拂衣,故园难别钓鱼矶。
邻封閒有吾徒在,北竹高如此地稀。
旋网紫鳞充客馔,卧看白鹭近帘飞。
清溪一道桑麻接,半醉垂鞭薄暮归。
这个李都五,就是康熙年间编修《顺德府志》的李京(字都五)。诗中提到李京出门不久就带回几条大鱼招待申涵光。
与李京以网捕鱼不同,宋升达记得当年有农人乘“高粱筏”进入泉湖捕鱼。这种“高粱筏”类似“竹筏”,是用高粱秆搭成的。
百泉人家爱吃鱼,更会做鱼,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自己擅长的做鱼技法。
比鱼更常见的是河虾。“我小时候在村边的小水沟,随便一捞就能捞出半洗脸盆虾米。”宋升达回忆,“四十年前,泉水边还有成片的河虾,特别是岸边柳树下,密密麻麻的全是。”
农人会把捕获多余的河虾晒干储存,等炒菜时,随便抓几只投到锅里,起到提鲜出味儿的效果。
丰富的物产也促进了百泉流域的商业发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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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工苇席,泉区百姓记忆浓
邢台“好南关”好在商业繁华。南关不同街道有不同的主打商品,其中东大街主营地方土特产。“百泉苇席”就是这条街上的畅销货。
苇席,以芦苇编织而成,用途广泛。可铺在地上做凉席,可铺在房顶做房笆,可围成一圈做粮囤……这款商品在农耕时代是家家户户的必需品。
宋升达告诉记者,当年每到农历十月,天气转冷,芦苇成熟,百泉鸳水一带村村都有农人在冬闲时编苇席,或家用,或兜售。有专门编苇席的农户一个冬天能编出好多,推着“蚂蚱车”拉着苇席去山东聊城、河北邯郸、山西晋中卖。
苇席防潮,许多农人夏天纳凉必备。特别是太行山区百姓,伏天铺一张苇席在庭院里,露天睡觉,惬意且舒适。
往山区销得多的叫“四八席”或“三六席”,即四尺乘八尺或三尺乘六尺的席子,因只能躺一人休憩,所以统称“独身席”。农家铺在土炕上的叫“炕席”,多是“五八席”。更长的不铺垫,用来苫盖的称作“丈席”,长一丈。如果需要更大的席子,还得专门定做,当然价格也高些。
“我们这里产的苇席质量好,都是老百姓手工编的,经纬密实,正常用,十年八年坏不了。”宋升达描述苇席时滔滔不绝。苇席与这位70岁老人曾经的生活联系得太紧密了。
工业化之前,站在邢州古城往东南方向看,方圆十公里全是芦苇荡。泉湖分布在芦苇荡之间,有的泉水有名字,更多泉水没名字,诚如史料上说这里是“水海”。
芦苇成熟时,各村人来到自己村所有的苇地里割芦苇。粗一些的芦苇用“破篾梳子”把一根芦苇顶进去,一分为三;细一些的芦苇用“破篾刀”把一根芦苇剖开,一分为二。编苇席离不开“编席刀”,一挑、一钩、一压、一塞,分好的芦苇条在技术娴熟的编席匠手里三两下就编织成形。
1986年,襄都区景家屯农人在收获最后一季水稻后,在第二年改种玉米。百泉大米退出了邢台人的餐桌和视野。畅销一时的苇席,也在工业化、城镇化的时代背景下逐渐无人问津,只剩下上了年岁的老人还谙熟这门传承千百年的技艺。
如今,百泉鸳水公园在这些老人记忆深处投出一圈圈涟漪。